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殿内。
元清衡看着沉默地立在门口、但却始终不动作的弑神者,有些头疼地问:“你为何不进来?殿内只有我们二人,你不必戒备至此。难不成,还需要我亲自下来迎你?”
来都来了,愣着干什么?更何况,不是他态度坚决要来的吗?
但殿门那里仍是没有动静,元清衡看着不知道在倔什么的弑神者,直想叹气。
弑神者的白绡丢在了无量坍塌处,现在他的面容丝毫没有遮掩,深灰的眼瞳埋在高挺的鼻梁下,薄唇抿成一条细线,一张脸俊朗而又极具侵略性。
他带着一身百年的旧伤跨进了殿门,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,血水顺着他的手脚往下,呆在哪儿,哪儿就能聚起一滩红。
是着实让人心惊的伤势。
弑神者却丝毫不在意,对着元清衡的方向,始终不言语。
两人隔空沉默,其中一个还是瞎的,所以这番对视根本没有意义。
……但元清衡也由着弑神者去了。
他只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躺着,闻着殿内淡淡的药香,庆幸萧蕴走的时候又顺手换了金鼎里的药包,不然他可能要被满屋浓重的血腥气味呛得喘不过气。
就这么又安静了许久,久到元清衡晕晕乎乎快要闭上眼睛,弑神者才终是有了动作,抬脚一步步地向着元清衡走去,脸上仍是一点表情都没有,烟笼般的灰眸里也空无一物。
他走近元清衡的床榻,抬手首先要做的,仍是毫无缘由地、不顾一切地、固执地,去攥元清衡的胳膊。
元清衡迅速清醒了过来,见着弑神者的动作,眼疾手快地伸了里面没受伤的那只手,任由他握住。
这个动作大了点,而且还抻着了伤口,让元清衡当时就出了一头的冷汗,往弑神者的方向晃了一下,整个人都有些发软。
弑神者五指轻而易举就环住了元清衡细白的手腕,但这并不是个温情的举动,与此同时,他手臂上的青筋爆起,将元清衡的胳膊越攥越紧。
他无比嘲弄地笑了下,一字一句地说:“伪神,你当真好算计。”
元清衡:?
我虽然是马上就要晕了,但不仅单独见了你,还让你捏我的手臂。
简直听话得过分,算计什么了?
弑神者狠狠地闭上了眼睛,手指用力到青白:“面如冠玉,心若蛇蝎,你就仅仅是个有张好皮囊的小人而已。”
元清衡皱起眉头:“你究竟想说什么?我不明白。我既然能单独见你,你也没必要卖什么关子。”
弑神者倏地睁开了眼,弯下腰去,凑得极近,几乎是和元清衡脸对脸,彼此占据了彼此的全部视线。
他狭长的灰眸里突然间像是盈满了雪光,熠熠如星,能清晰地映出他人的影子,和初见时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截然不同。
元清衡愣了下,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,从里面看见了自己苍白的脸色,颇为意外地问:“你……能看见了?”
弑神者眉眼疏冷,看着眼前这张意料之外的精致的脸,半眯起眼:“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出这一副全然无辜的样子,你窃走了我的眼睛,让我只有在接触你的时候才能视物。你便是要用这样的办法来驱使我,来让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你吗?”
“明明就在你的身上,但我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它来。”弑神者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森森寒气:“如果我杀了你的话,就永远不能找回我的眼睛。伪神,这世上怕是再没人比你更心思深沉。”
元清衡:“……”
怎么会这样?无形中又是好大的一口锅……但人家说的还真有理有据,他实在狡辩不出来。
这也是巧合吗?连元清衡自己都没想明白,更别提要他去说服弑神者。
弑神者双眸暗不见底:“我宁愿你毁了我的眼睛,也不想它存在于你的身上,你居然连这点都能想到。伪神,虽然眼下百般都在你的算计之中,但等我寻回我眼睛的那日,一定会是你的死期。”
元清衡被血腥气味熏得头一阵阵发晕,顿了顿,拨开了弑神者的手,轻咳了下:“那便等那日再说吧,未来之事从来无法预料。况且,你怎知这一切都是我做的?”
现在这个情况对于元清衡来说,并不太坏。
因为至少在弑神者取回他的眼睛前,他都能保住性命,这代表着,一切仍有转机……
元清衡的胳膊从弑神者的手中抽离了,所以刹那间,弑神者的眼前又重回一片虚无的全盲状态,是比一片漆黑更能让人窒息的空荡。
百年来,他其实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。
只是不甘心。
仅仅是因为一卦而已,他就领了弑神者的使命,被伪神挖眼剔骨囚禁至今。而伪神却至今毫无歉疚,还能说出一切并非他所未的假话。
时也命也,要认命,要服天道。
只是不甘心。
思及往事,弑神者面色愈冷,抬手还要去捉元清衡的胳膊,但正好接住了他往下垂着的,软而滑的手掌。
那一瞬间,他们居然五指相扣。
弑神者迅速将自己的手从元清衡的指缝中抽出,转而去握他的手腕。
视线恢复了清明,他这才发现,不知什么时候,伪神已经悄无声息地晕了过去,头偏向另一边,只留了半张干净漂亮的侧脸在他的视线里。
伪神如今的体弱,倒也不像是假的。
弑神者看着眼前人长长的眼睫,淡无血色的嘴唇,莹白如玉的脸,浑身的杀意再也按捺不住。
但偏偏又……
弑神者把元清衡的手臂攥出了一圈红痕,眸中暗色翻涌,又重复了一句:“当真,面如冠玉,心若蛇蝎。”
——
元清衡再次清醒的时候,大半日已经过去了。
他扶着床栏才轻咳了一声,门外的宋时和萧蕴就立刻带着几名仙侍进来,熟练地给他换药包,给他喂水擦手。
元清衡现在就是手疼,两只。
他低头去看自己没被剑刮伤的那只,上面有一圈淤青,已经隐隐在发黑,光看一眼就能知道攥这只手臂的人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。
弑神者是真恨他啊。
他偏头问萧蕴:“弑神者现在人呢?”
萧蕴脸一黑,但最终如实相报:“他晕过去了。久不见人出来,我便斗胆带人进入了殿内,发现他和神君都晕了过去,于是我就按神君之前的吩咐,将他移至他殿,派人严加看守了起来。”
他没说,他入殿的时候见着弑神者整个人居然压在了元清衡身上,乌发交缠,双颈相叠。两人双双失去了意识,但弑神者直到最后一刻都紧紧地攥着元清衡的手臂……
有极深的执念一般,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开。
简直大不敬!
萧蕴光是回想都生气。
元清衡点头:“你做得不错。至于对弑神者,也不必苛待他,只要是不过分的要求,满足他就行了。”
萧蕴低低地应允了:“一切听神君的吩咐。”
让所有人都退下去后,元清衡躺在床上,却有些睡不着。
他推开床边墙壁上一扇小小的窗,裹着灵兽皮,撑着脸,往外看去。
单单是黄金宫其实很大,立于整个禁地之巅,并不仅仅是眼前这一片气势威仪的宫殿。
更远的地方有更多的人,名山古刹,日月山川,万卉争妍。
和禁地外的修真界很像,只是这里全都听从一人的命令,信仰同一个人。
禁地里的一切,都是属于伪神的。
黄金宫之下的人,要是人中龙凤,要争得头破血流,才能踏入黄金宫,才能有亲自侍奉伪神的机会。
元清衡轻轻地阖上了窗,躺回了床上。
他身上发生了太多足够让人误会的巧合,别说是禁地里的人了,他现在连自己都没底气说自己不是伪神。
为什么他会正好出现在黄金宫祭台?为什么他的双目没有像贸入禁地的外界修道者一样变瞎?为什么他能进入无量甚至轻而易举毁了无量?
为什么,弑神者在接触到他的时候能重获视物能力?
天道,天道……
究竟想让他做什么?
元清衡怀着一切乱七八糟的想法,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梦中,还是那个声音,在慢慢讲着——
“……他说,伪神命中宿敌,弑神者不久便会降世。他们万人之上又天各一方,一个一步近神,一个杀神成圣,活该彼此纠缠痛恨。”
“伪神率先知道了。”
“弑神者会在禁地最边缘,于雷霆中降世,为那片万古荒地来带前所未见的第一线灵光。灵降,就是天道给他的名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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