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轿子在路上走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，才慢慢悠悠的到了柴市。
也就是斩首的地方。
这里早已设好了案堂，高高的官座上坐了不少人，都是各位神殿的殿司，和朝廷上的重要官员。
殿司脸含微笑，神色淡定，官员的脸色就有趣多了三分面无表情，三分惊慌恐惧，三分黯淡悲戚，一分愤怒不甘。
慕羽坐在案堂中央，眼神略略一扫，已将周围所有人的神色映入眼中，唇角微微牵起个冷笑的弧度，闭上眼睛养神。
这时，一只红色的鸟儿扑棱棱飞了过来，落在面前的案桌上，仰着小巧的脑袋“唧唧”叫了两声。
慕羽笑了，从袖中拿出几颗谷粒放到手心，道：“回来了，玩的可开心？”
小红鸟蹦跳到他手上，一边点头一边吃着美食，爪子在他手心踩了两下，借着手指的掩护，把一个小纸卷抖落了下来，接着又衔着一颗大一点的谷粒到一边啃去了。
慕羽伸手点点它脑袋，唇角露出一抹宠溺的笑，借着和小红鸟逗趣的动作下，另一手悄然把纸条打开，上面一个小小的字映入眼帘：
“成。”
慕羽眼睛微微弯了一下，知道是沈涵之被救出去了，心下略松一口气。
这时，外面百姓一阵骚动，慕羽抬头看去，就见一顶白纱蒙边的轿子缓缓向这边行来，轿子前边是被禁军包围着的囚车。
他心下一紧，五指握住那纸条，内力一震，化成齑粉消失不见。
小红鸟看看他，大概也是感觉到气氛不太对，羽翼一震，飞走了。
不远处的天边，隐约还有一只和它模样差不多的白色小鸟徘徊不定，似是想落到轿子上，最后被小红鸟伸着翅膀拍了拍，便一起飞走了。
轿子被神卫妥帖的放在看台中央的位置。
凤晗仰头看着天空，笑道：“陛下和我那徒儿的初见，就是因为这一对鸟吧。”
容夜不语。
凤晗微笑道：“白鸢鸟是皇家世代供奉的神鸟，通晓人性，只认你们家族为主，但可惜，这只白鸢鸟灵性不足，连它的主人被爱人背叛了，它都依旧和背叛者的鸟相亲相爱。”
容夜看着那对鸟飞走的方向，脸上神色依旧是淡淡的，看不出喜怒，就像他自到了刑场，连一眼也未看向案堂中央的人。
他与慕羽的相识，的确源自于这对鸟。
白鸢鸟是他的爱宠，红鸾鸟是慕羽的爱宠，正确的说，是神殿圣子的爱宠。
在这对鸟还未换羽之时，毛色灰杂，和一般的鸟没有什么不同，看着就像普通的山雀，任谁也不会在意。
深宫中的帝王每天忙于政务，忙于布局，忙于对付神殿，一天到晚都在忙，即使手中不忙，脑中也从未曾停歇过一刻。
某一天，他用来传讯的白鸢鸟带回了一只全身毛色斑杂，红灰相间的山雀。
哦，不是带，是绑架。
它把它爪子抓牢，翅膀压住，以一副混不讲理的山寨大王的霸道姿态绑回了一只压寨夫人，塞它的鸟窝里准备相亲相爱生小崽。
从来都是一丝不苟正经严肃的帝王，被自家鸟儿这流氓一样的姿态惊懵了，接着就是窗外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吼：“你这臭流氓，把我家鸾鸾还回来！”
窗外光线一暗，接着又是一亮，一道如火焰般张扬狂傲的红衣人影气势汹汹飞扑了进来，像一朵绽开的烟火，闯入了他的视线，也闯入了他的世界。
那个时候，他们谁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，在一处远离皇宫的江南水榭度过了一段算是温馨的时光。
圣子大人张牙舞爪气势汹汹来找皇帝陛下要他的鸟儿，岂知红鸾鸟被白鸢鸟一番武力震慑彻底夺走芳心，赖在白鸢鸟窝里不肯走了，还勤勤恳恳的给白鸢鸟生了窝小崽。
圣子大人差点气个倒仰，自此缠上皇帝陛下讨个说法，缠着缠着，就缠了一辈子。
说法没讨到，倒把自己也赔进去了。
容夜想到过往，心情不自觉愉悦了点，但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，只因唇角因为压制情绪而有一丝微抖。
哪是没灵性呢。
他心想。
分明是灵性太足了。
凤晗再厉害也没有读心术，见他唇角微微抖了一下，自以为了解了他的心情，笑道：“这孩子，自小就养在我身边，孝顺的很，我说什么他都不会违抗，回来的时候就把见到你的事情老老实实告诉我了，我顾念陛下整天待在宫里过得呆闷，便把他派去你身边照顾你了，也算是听我的话，让陛下的生活也有了些乐趣呢。”
他说的是三年前那次大婚之夜，血淋淋的背叛。
容夜想的却是他们暗中谋划，如何拔除神殿势力，如何让布局把凤晗套进来的日子。
那是他们共同的秘密。
他微笑，“的确，很有乐趣。”
两人在轿子里你来我往的对战一通，时间慢慢到了午时。
坐在案堂上的圣子缓缓起身，伸手从案台上的卷筒中拿出一枚监斩令，缓缓抬步，走向刑台上穿着囚衣跪坐着的人。
场中所有的人都看着他，看着他走上刑台，看着他走到犯人身边，轻轻把手中那枚监斩令抛了出去。
“咚”的一声轻响，彷如敲在了众人心上。
圣子清冷淡漠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：“时辰到，斩！”
现场安静无声。
慕羽面向人群的方向，淡淡道：“神武将军沈涵之，忤逆圣子，亵渎神殿，斩杀殿司，辱骂殿主，证据确凿，罪不可赦，责令其，斩首市曹。”
他微微一笑，低头看向身边跪着的人，“将军有何话可说？”
那人跪的笔直，脏兮兮的脸上看不出神色，嘶哑的声音淡淡道：“有八字可言。”
圣子大人淡漠微笑：“何话？”
那人也笑了一下，简单粗暴道：“狗贼去死，神殿去他/娘的！”
人群顿时一阵混乱，谩骂声四起，无非是些“敢侮辱神殿就去死”的话。
慕羽抬抬手，躁动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，他依旧淡淡微笑着，很优雅有礼貌的说：“将军字数超了两个，不是八字，是十字。”
那人大概是没想到慕羽不仅没骂他，还很有礼貌的指出他的错处，顿觉有些无趣，冷哼了一声道：“要杀要剐，悉听尊便，别指望我会求饶！”
慕羽笑了，“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
他弯腰执起一边一把锋利雪亮的长刀，缓缓抬起，高举过头。
轿中。
容夜手腕微动，身子有一瞬间微微抬起，似是要站起身来，下一刻手腕一疼，凤晗搭在他腕间的手指微微用力，一股内力从经脉涌入，瞬间全身酸软使不上力。
凤晗笑道：“陛下不准备说点什么？”
容夜闭了闭眼，靠在身后的靠背上，没说话。
凤晗摇头道：“你不说，我有话要说。”
他提了声音，高喊一声：“先住手。”
慕羽提刀的手一顿，抬头向轿子看来。
凤晗松开搭在他腕间的手，站起身来拂开白色纱帐，往出走去。
慕羽放下长刀，躬身行礼，“师父。”
看台上的所有官员都跟着弯腰行礼，“殿主。”
群情激奋的百姓宛如看到天神降世，纷纷双膝跪地神色虔诚，口中长呼：“天佑殿主！”
容夜倚靠在垫褥上看着这一幕，唇角牵起一抹讥讽的笑，极黑的眼底宛如蕴了一潭深幽的寒潭，冷到冻撤人心。
凤晗就沐浴在这仰望的目光中，缓缓往下走去。
他来到刑台上，目光落在跪在刑台上的犯人身上。
慕羽的心微微提起。
凤晗笑道：“神武将军何等人也，怎能这番仪容不整就去了，羽儿，带将军下去，好好梳洗一番，把脸上这些遮掩了容貌的脏污清洗了去。”
慕羽心口发紧，正要应是，那人冷笑一声，“不用了，你不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沈涵之吗，我不想受你的恩，以免脏了这轮回的路。”
他“呸”的一声往凤晗脚边吐了口口水，讥讽道：“莫不是你那颗神石上，还想再裂一条缝？”
凤晗脸一黑。
他从未曾和别人说过，他忍不下去准备动手的原因是什么。
沈涵之动了他的神石。
虽然只是一条细细的裂缝，但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，所以他不打算再忍下去了，就算神殿某处又会发生一次动乱，他也要拼一次，把这颗毒瘤给抹杀了。
沈涵之一直被关在神殿的囚牢里，除了他和慕羽，谁都见不到，这件事情也就除了他们三个，谁都不知道。
看来这个人的确是沈涵之无疑。
他抚了抚衣袖，冷声道：“既然将军无意整备仪容，我也就不多此一举了，羽儿，动手吧。”
说罢，他便下了台阶。
慕羽执起长刀，看着凤晗逐步走远，终于闭了闭眼，小声道：“壮士，多谢，你的女儿我会好好照顾的。”
那人咧了咧嘴，眼里浸出两行泪水，嘶哑着声音，小声的说：“无事，来吧！”
慕羽再不犹豫，举起长刀，重重一砍。
霎时鲜血四溅。
这是个十恶不赦的死囚，他烧杀抢掠，无恶不作，不知破坏了多少个家庭，所以被投入了死牢。
但他对他的妻子，对他的女儿，始终温柔如一。
神殿以异端罪名杀他妻子，他恨神殿入骨，不惜以自身性命，做了这场局中之人。
慕羽闭着眼睛，喃喃道：走好。
全场鸦雀无声。
继而是欢呼声。
对除掉这个异端的欢呼声。
但还有很多人脸上默默流下了泪水，却什么都不敢做，什么都不敢说，包括那些看座上，脸色惨白的官员。
神殿的势力实在太强了，这个信仰一日不破掉，他们就一日无法光明正大的说出心声，不然结局就是被群情激奋的百姓推上斩首台。
在实力对比强大的现在，无谓的牺牲根本没什么用，他们要做的就是保存实力，等待崛起的那一天。
而那一天，不会遥远。
他们望向那座白纱轿子中隐约露出的人影。
里面是谁，其实这里谁都清楚，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。
他们相信，他们强大的陛下只是韬光养晦，只要时机一到，终究会带领他们把神殿拉下神坛。
就在这时，轿子所在之地的地面猛地一颤，接着突然裂开一个大坑，整顶轿子，连同轿子里面的人一同坠入了坑洞里。
众人瞬间哗然，刚要凑近看看，就听里面“轰轰”几声巨响，凤晗神色微变，身形一动掠到坑边，就见坑洞里面白色的轿子纱帘大敞，里面已经没有了人，四周严严实实竖起几道坚实的墙壁，阻绝了他们的去路。
凤晗眉间一沉，缓缓抬手，对准坑底用力一拍，霎时比之刚刚还要巨大的一声“轰隆”震响响起，石墙化成齑粉散落在空气里，露出了后面的通道。
凤晗冷冷的一拂袖，“给我追，抓活的！”
神卫领命应声：“是，殿主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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