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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于定了日程座次，赵行砚也先托辞离开了，一群小姐妹带着丫环婆子去给祖母请安。
祖父徐熙沛做了吏部尚书已有八年，虽则内阁势力渐起，可这吏部尚书暂且还是名副其实的“天官”。祖母刘氏如今已经不大管家，镇日里不过就是念念佛看看戏，一副老封君派头。
几个小娘子按排行行了礼，各自在椅子上坐下了。只四娘格外得脸，扭着身子半坐在祖母身边，一叠声地说着刚刚商议好的事情。
“祖母，您帮我瞧瞧，可够时新？上次王家宴请，用了去年的菜单子，可教人笑话了半个月呢。”
刘氏笑道：“你可别来闹我，我一个半截入了土的老太太懂得什么时新不时新？”
她接了四娘递过来的单子，微微拿远，眯起眼睛看了看。旁边的大丫环立刻上前接了过去，小声地读起来。
“祖母您要是这么说，孙女们岂不成了土包子了？您见过的好东西，怕不是孙女连听都没听过的，”四娘在旁边说话，音量把握得刚刚好，又提起裙子给刘氏看裙衱上的金箔，“这还是我听了父亲说过的，说您年轻时候这么穿，引得连宫里头的贵妇都纷纷效仿。”
看着四娘裙子上闪闪发光的金箔，徐皎皎配合地张开嘴巴啊了一声。
听得她惊叹，刘氏示意丫环停下，招招手让徐皎皎过去。
她平素虽然不特别眷顾小五房，但是毕竟是幼子，老人爱幼子也是常事，只叹幼子自己立不起来。
这个小五房的嫡次女生下来就不会说话不会哭，她也曾抱着去求了几次菩萨。现在看终于恢复了神智，哪怕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不知道说什么，也让她觉得欢喜。
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么！今年的尚书府，就缺这好兆头。
“祖母。”
徐皎皎站起来，走到老妇人身边，声音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句祖母，便又去看四娘闪亮的裙摆。
“怎么，皎皎也喜欢这样的裙子么？祖母给你也做几条好不好？”
四娘微微不快——这傻子自从聪明了之后就总抢她的风头！不过，这样的场合，她还不至于把情绪都放在脸上。
“八妹妹喜欢么？喜欢我回头叫丫环送一条过去。”
刘氏看着徐皎皎眼睛里都是喜欢，可是却忍住了不开口，那双眼睛长得和幼子小时候一模一样。她心里软了软，重又问了一句。
“皎皎啊，告诉祖母，四娘的裙子好不好看呀？”
从打进了这屋子起，徐皎皎就一直在铺垫，终于听见祖母问她这句，立刻微微挤出一点眼泪，扭头看着祖母。
张了张嘴，这才说道：“我不敢说。”
刘氏看着她这样子，心里头微微一沉。
难道有人欺负八娘了？这孩子现在已经恢复了神智，但是这府里头下人跋扈她也是知道的。大家族里头的豪奴，只怕多半能当半个家。
“皎皎不怕，祖母给你做主。想说什么就说什么，为什么不敢说呀？”
四娘撅了噘嘴，这下子，她的风头全被这傻子抢了！
徐皎皎前生练出来的为数不多的演技，在这一刻全部上线。她犹豫地咬了咬唇，低下头，偷眼看了看四娘，躲躲闪闪地往祖母身边靠了靠，这才终于开口。
“四姐姐说，说我是傻子，”到这一句，她铺了半天的情绪才终于发泄出来，想着前世的父母，声音颤抖着哭出来，“说我丢人现眼，要把我关起来！”
抓住刘氏绣着如意纹的裙子，徐皎皎把头靠了过去，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用力地哭着。穿越过来几天，不论做什么都有丫环在，甚至连半夜在被子里头动一动都有人过来看她。也只有借着这个引子，方能痛痛快快哭一场罢了。
她把脸埋在刘氏的腿上：“我不要被关起来，祖母不要关我……”
一边的四娘完全傻了眼。
这几天看着徐皎皎的一言一行，她还以为这傻子不过就是会说话会吃东西了，没曾想居然还会告状了！
一着急，她忍不住辩解道：“祖母，我没说过这个！都是她撒谎！”
刘氏的目光微冷，伸手去抚着徐皎皎的后背。这孩子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，这份伤心却是做不得假。
一个刚刚恢复神智，连糕点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七岁小女孩，哪里这么深的心智去撒谎？刚刚四娘一瞬间的慌乱，她可是都看在眼里的。
有事情了没有第一时间认错，却是诬陷妹妹撒谎来摘脱自己。
她平日里看这个孙女活泼些宠着，却不是想让她养成这样跋扈的性子的！
被刘氏抱起来，徐皎皎索性哭了个痛快，直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，感觉到祖母用了帕子给她擦，这才带着抽噎说了一句：“谢谢祖母。”
刘氏叹了口气，她的小儿子、徐皎皎的爹，小时候惹了祸挨揍了，可不也是这么副样子来她怀里哭？
“皎皎不怕，”她放柔声音，“皎皎刚刚做得很对，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祖母，好不好？”
“好！”
徐皎皎立刻大力点头。
这可是这后宅里头头一号大腿，此时不抱更待何时？
犹豫了一下，她强忍住心里的羞耻感，伸出小手指，怯生生地抬眼看刘氏：“姐姐说要拉钩……”
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，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滴，眼圈微红着，叫刘氏疼到了心坎子里头去。
“好，”她伸了小手指勾了勾，这才转脸看向徐婉照，“祖母跟你拉钩，好不好？”
一边的四娘，已经完全气到变形了。
素日里看这小傻子可怜，她还送过手镯子给她。现在看看，倒还不知道谁是傻子呢，居然告黑状都会！
尚书府拢共有九个女孩儿，最受宠的就是四娘，她是二房的嫡次女，嫡长女嫁了国公府。在这些个姐妹里头，几乎没人跟她呛声过，今天却栽在了五房这个小傻子身上。
“祖母……”
只叫了一句祖母，四娘已经慌乱到不知道下面要怎么说了。祖母明显已经不会相信她说八娘撒谎了，现在不管是反口还是不反，只怕都会让祖母不喜欢。
徐皎皎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四娘，自己掏了帕子擦泪，还不忘记给刘氏的裙子上擦了擦。感觉到刘氏重新又搂了自己亲了亲，这才放下一口气来。
看来她这番表演还不算过火。毕竟顶着个傻子的名头，做得幼稚些长辈们反而不会怀疑。
把徐皎皎交给丫环抱着，刘氏这才重新看向四娘。
“四娘，祖母再问你一遍，你有没有对妹妹说过那样的话？”
虽然一直囿于后宅，但是刘氏并不是那等没见识的深宅妇人，自有一份威严气度在。她这样严肃起来问四娘的时候，小女孩连继续撒谎的勇气都没有，哭着点头承认，却不敢哭出声来。
“祖母，我错了，我以后再也不那样说话了。”
刘氏点头：“你今天错在两点，第一，对妹妹没有友爱之心；第二，犯了错误第一反应是撒谎掩盖。因为这两件事，祖母要罚你。第一，以后每日来我这厢房教皎皎背三百千，正常的功课不能耽误；第二，后日的小花宴取消了。”
“祖母！”
尚书府一向有让小娘子们轮流做东道宴请的习惯，不光是给她们培养人缘，也算是为以后做主妇时候布置宴席的练手。女孩儿们小时候的游戏，多半都是成人之后社交的预演。
不过，尚书府能做东道的适龄小玩姐们一共四个，就算府里头由着她们，一个月最多也就一两次。后日就是小花宴，帖子都提前洒出去了，现在说取消，让她岂不是丢尽了脸面？
“祖母，您罚我禁足吧！罚我半年不添新衣裳也行，不要取消小花宴，我连帖子都发好了！”
四娘急得已经跪下来了：“祖母，孙女知道错了，孙女以后再也不撒谎了！”
刘氏摇摇头：“你吃什么用什么，自然是府里头的规矩。这是你应得的，也是咱们尚书府的脸面，哪有这种惩罚？”
既然这是尚书府的脸面，那么下了帖子又反悔，岂不是更有损尚书府的脸面？
徐皎皎在一边，也觉得颇出意外。
就她看的古言里头，有什么事情多半都是罚跪祠堂，再抄几百遍女诫充数，老实讲，不像惩罚，倒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。这位祖母的惩罚，倒是有点因材施教的意味。只不过，一边叫四娘教她背诵三百千，一边又用不能举办宴会这样的惩罚措施，只怕四娘会心中带着怨气吧？而且，家丑不可外扬，这岂不是故意砸了四娘的脸面？
正想着，她突然觉得抱着她的大丫环悄悄儿捏了捏她的手心，用气声在她耳边提醒了两个字。
“求情。”
徐皎皎恍然大悟！
从祖母刚刚的话里头能看出来，惩罚不是目的，目的是为了促成姐妹和睦，叫四娘教她三百千也是这个目的。那这第二个惩罚这么严重，自然就是为了给她求情的余地。她虽不愿给四娘求情，但这种卖人情的机会却不会拒绝、
徐皎皎暗暗记下了抱着自己丫环的服色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哭音，这才开口：“祖母，不要罚四姐姐了，四姐姐都哭了。三姐姐还有六姐姐，都准备了很多的，如果小花宴开不了，大家都会不高兴的。”
卖人情自然是要卖得整齐一点。看着其他几个小姐妹都松了口气的样子，徐皎皎心里头有点满意。虽然本意是要四娘受罚，但是这样处理下来，她反而完全不得罪人，又让几个姐姐心里头也多了分好感。
抱着徐皎皎的丫环微微吃惊，她本来还以为自己得一句句提点，倒是没想到徐皎皎说得这么顺畅。看着八娘还在抽噎，赶紧掏了帕子给她擦脸擦鼻子，又使唤了小丫头子去打热水来。
“好，”刘氏满意地点点头，又看着跪在地上的四娘，亲手拉她起来，“你看看，你这样吓唬妹妹，说她要被关起来，她都会替你求情。你当姐姐的，怎么能这样说妹妹呢？明天开始，每天午时过来教你妹妹三百千，且不能耽误你正常功课。小花宴照常举行，但是罚还是要罚的，这个月每天都多抄十遍家训。你可愿意？”
徐皎皎已经被小丫头服侍着洗了脸，听得刘氏这句话，打心眼儿里觉得佩服。这老太太在家族里头有威望，靠得倒不单单是地位和辈分。这样做来，既保全了手足之情，又罚得四娘心服口服，以后还有让她和四娘相处的机会，可谓是一石三鸟了。
听人说，祖母娘家是关中地区有名的大儒，只怕不是虚言。
“我愿意的！”
四娘连连点头，脸上的妆都花了，咬了咬唇，看向徐皎皎：“八妹妹，是我错了。对不起。”
“没关系，”徐皎皎已经演了一下午白莲花，自然不差这最后一口气，她声音里还带着点抽噎，可是看向四娘的脸上却努力带着些笑容，“四姐姐，只要你以后不那么说就好了。”
原谅自然是原谅，不过她犯的错，也该重新提一提才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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