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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 太后召见徐皎皎的事情就传得满城风雨了。徐皎皎极疑心祖父在里头插了一手。
只不过，事情的变化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。
整个御史台的弹劾，都是针对太后“不慈”这一点的。
叫臣子家才八岁的小姑娘去抱周岁的皇长子, 这不是不慈又是什么？甚至民间已经悄悄儿有人编排起流言了，说太后想废掉皇上，另选宗室子继位, 继续垂帘。
弹章连续上了两天，太后气得停了朝会，却坚决不肯说撤帘的事情。她怕一旦说了这句, 小皇帝立刻就顺杆爬上来。
太后本就不是小皇帝的亲生母亲，现在连自家亲人都还没安排好就撤帘, 以后焉有她的好日子过？
这事情一开始的确是徐熙沛推动的，可后面帝党与后党卷进来，就不是他一个人能控制得住局势的了。
他担心名字天天出现在弹章里的孙女, 决定把她先送出玉京躲躲风头。
“出京？”
这几天卫氏坚决不肯让徐皎皎继续去思远先生那儿, 她舒舒服服地歇了几天。才磨得卫氏同意叫舅舅带她出去玩, 就听着这么个消息。
“对，”卫氏舍不得女儿, 可也明白徐熙沛是为了孙女好, 才会特特这样操心，“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，你出去避避风头, 待玉京里头没什么闲言碎语了, 再回家来。”
“娘亲在闯州还有个庄子, 有几房可靠的老家人，毗邻昭华寺，安全是不消说的，”卫氏微微蹙眉，“只是家里也没个大人能过去……”
卫氏本来想带着五娘也一起去庄子上住，可是现下却有别的事，一时丢不开手。
“娘亲不要担心我啦，”徐皎皎自然知道卫氏指的是阿姐的亲事，苏家那边已经开始张罗相看了，这个时候卫氏作为主母是绝对离不开的，“到时候多多地带些下人就是了。”
“不过我的功课怎么办？是再延请一位西席吗？”
“你冯世叔的差遣下来了，是上林苑监，正在那附近，你祖父已经送了信过去，托请他教你一阵。”
徐皎皎还在消化这个消息，卫氏又说了一句：“你祖父说了，越早启程越好，今天明天好好收拾东西，后天早上就出城，有一天功夫就能到地方了。”
卫氏叹了口气，女儿太过聪明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。有时候倒希望小女儿只是中人之姿，不用这么惊才绝艳。
“这么急？”
卫氏点点头：“你这两天记得去跟你三姐姐二姐姐七姐姐道别，还有思远先生那边也不要忘了。你院子里头的下人一个也不少，统统都带去。你祖母那边还要给你派两房家人，使唤人自是不用担心的。”
她格外挂心，念起来自絮絮些：“到时候吃喝穿用一律不用庄子上头的，娘亲自然打发了人每旬送过去，你舅舅也特地寻了新厨子先送过去了。”
“我就知道娘亲最好了！”徐皎皎原还担心庄子上头不如家里舒服，听着卫氏这么说，从床上坐直搂住她的脖子，用力地亲了一口，“娘亲别忘记，等爹爹问的牛肉到了，给我送一点过去呀！”
前几天徐皎皎说了要吃牛肉，卫氏逼着徐珏出去问了一圈。牛肉没问到，各种各样的野味倒是收了一大堆。
“知道了知道了，”提到这个，卫氏佯装嫌弃地擦了擦小女儿亲在自己脸上的口水，嘱咐道，“你冯世叔跟咱家是世交不假，可不能再跟那天似的没大没小了，之前在平成班的时候你当我没看见？才多大一个人，就知道馋酒喝了……”
徐皎皎吐了吐舌头，喊了香橼进来帮自己穿衣裳——既已提了半夏做总管丫环，这些小事情她就改叫香橼多些。
“好啦，娘亲不必担心我的，既是咱家的庄子，又跟了这么些人，断不会出事情的。”
“我知道不会出事情……”经历了这么多，卫氏也早习惯了自家女儿什么都很厉害，“你连皇长子都敢掐，还有什么你不敢的？到庄子上断不许惹事了，再出点什么事情，以后就每天教你做一个时辰女红！”
她最怕做女红，听卫氏连这杀手锏都放出来了，趁着香橼已经给自己穿好衣裳，一股脑下地跑出去：“娘亲，后天就走了，我先去祖父那里看看！”
女儿一溜烟似的跑了，卫氏本还板着脸，见皎皎灵巧地跳过门槛，又忍不住笑出来，叫香橼赶紧赶上去：“去拿了伞追她，成天野猴子似的，晒黑了有她哭的！”
徐皎皎并没走远，正站在抄手回廊下头等着香橼。一边早有小丫头端着冰盘候着，一路往听风堂去了。
今天正是休沐日，最近玉京城中风云诡谲，徐熙沛罕有地闭门谢客了一天，只迎了清虚道长下下棋。
徐皎皎进听风堂的时候，两人似乎正下到要紧处，见徐皎皎进来，徐熙沛大笑着搅乱了棋盘：“老道，今日我乖孙女来了，改日再同你杀个痛快！”
祖父又耍赖了！
清虚子颇为无奈，想着刚刚盘上棋局，对方大龙已然无路可逃，站起来对徐熙沛道：“在你孙女跟前悔棋，也不知羞……”
徐皎皎在一边不好说什么，笑眯眯地看着清虚老道拎着茶壶走了，眨眨眼看向祖父：“祖父，下回再拿我作筏子，我可要拿你那宝贝茶叶煮茶叶蛋吃了。”
徐熙沛嗜茶如命，前些天才收到了一点子异香扑鼻的春茶，据说一年产量也只得三斤，倒有一半是送到了尚书府。
“好好好，没有下次了！”
叫小厮进来收拾了棋盘，徐熙沛从怀里头掏出一张汇票递给徐皎皎：“皎皎，这次叫你去庄子上避避风头，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。平素有什么想吃的、想用的，只管叫下人去置办。”
“不要怨祖父，”徐熙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，“也顺便叫你松泛松泛筋骨，你祖母说了，也不能整日叫你看书，才八岁的小姑娘……等你过生辰了，祖父亲自把你接回来，好不好？”
“皎皎知道了。”
徐皎皎用力点了点头，她这次来找徐熙沛却不是为着说这些家长里短的。这次进宫，她除了胆大包天地掐了皇长子之外，还突然有了个想法。
这个世界的政局和前世的明朝差不多，明朝的脉络就是先六部为尊，然后内阁崛起，后期司礼监东厂西厂腥风血雨地弄得民不聊生。
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内阁吊打六部，但是何不提前把司礼监东西厂请出来三方割据？
“祖父，我这次进宫的时候，看见皇上了。”
“哦？”徐熙沛最近在有计划地培养徐皎皎的观人之术，听见徐皎皎看见官家了，他忍不住想看看孙女都看出什么来了，“皎皎看出什么来了？”
“别的倒也罢了……”徐皎皎回忆起自己看见皇上时候，他身边大貂档的动作，“但是皇上似乎对身边的宦官十分地信重。”
徐熙沛点点头，做官做到他的这个地步，就算是没有刻意地在皇宫内苑中安排人，也会有人把消息转弯抹角地递过来，以图进身之阶。
“皇帝不是当今太后亲生，生母又早逝，在宫中的亲信也就只有几个宦官了。太宗时候就叫宫中内宦看书识字。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张东久，据说学识不在任何一位大学士之下，皇上亲政之后肯定少不得任用内宦。”
徐皎皎点点头，斟酌了一下词句，才开口道：“所以，对皇上来说，内阁的职责并不一定只能由几位大学士来完成……”
“现在的内阁是牢牢把着票拟、批红两权的，”徐皎皎越说越慢，可徐熙沛却越听越认真，“如果把批红分出来给司礼监……”
票拟是给奏章写节略，还要拟定对事情的处理意见，批红则是皇上或者太后回复的处理意见。如果把两权分开，则内阁的势力就被大大地压制了，明宣宗对待内阁，就是这么做的。
“皎皎！”
徐熙沛冷不防叫了一声徐皎皎的名字：“你可知，天下但凡士大夫，绝对没有愿意让天子任用内宦外戚的！”
徐皎皎自然知道这件事。说到底，她不过就是比古人多些见识、少些束缚。
所以，别人当皇上是天子圣君、不敢直视，她敢；别的小娘子遇见了这种情况不敢掐皇长子、她敢；别的人遇见内阁势大，不敢说出叫宦官分权的话，她敢。
“祖父担心内宦什么呢？只有批红，不能票拟，难道不分权出去皇上就不信重宦官了吗？更何况，但凡皇帝想收回批红权，只是一句话的事情，”她继续说道，“宦官是无根之萍、无源之水，内则性命全依皇上一人而断、外则绝无结党营私之患……”
“不要说了！”
徐熙沛伸手叫停了孙女，可却无法制止刚刚徐皎皎说的一席话一股脑地钻进他脑子里。
这道理，他比自己的小孙女更懂。
这就好像是陡然打开了一扇新的门，之前没人推开过也没人觊觎过，可真的推开门之后，想着门后的景色，没人会想着再把这门关回去。
“皎皎，”徐熙沛定了定神，抬头看着自己的小孙女，叹口气道，“只恨你是女儿身……”
徐皎皎却不这么觉得，她甜蜜蜜地笑道：“祖父，就算是女儿身，也有很多事情能做的。我不会白白叫太后欺负了去的，这次去庄子上，还希望祖父多给我些人手。”
她这几天仔细研究过，在古代，不管是想要擭取权利还是富贵，第一需要的都是名气。
这样一个没有网络没有报刊杂志的年代，名声才是一个人真正的保护伞。岂不闻王安石负天下大名三十年？
“不叫太后白白欺负了去？”徐熙沛忍不住笑道，“现在太后已经是焦头烂额骑虎难下了，你还要怎地？人手自是可以给你，不过你须得先告诉祖父你要做什么，祖父也才好安排人手给你。”
“孙女当年傻的时候，不知道祖父可记得？连说话都不懂，整个人似行尸走肉一般，五感都被蒙蔽了，”这个借口，徐皎皎已说过一次了，这次索性说得更深些，“可那段时间，隐隐约约似乎知道了些东西似的。孙女准备验证一下其中一些东西，拿出来，做个进身之阶。”
“哦？”
徐熙沛有些好奇，不过这番话却是没有怀疑，如果不是有些神异之处，谁家八岁的小娘子能够说出刚刚那一席话？谁家小娘子天生就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？
“打算先做什么？需要多少人？”
徐皎皎想了很久，才想出第一件事要做什么。
“天花。”
她补充了一句：“天花恶疾，孙女或许能找到预防的办法。”
太后不是为了皇长子的身体，拿她当个吉祥物么？等到她真的做出牛痘来，到时候由不得太后不来求她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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