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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起玉京城里头, 君山的早晨要更清凉一些，鸟儿虫儿也更喧闹一些。徐皎皎早早就醒了，听着外头鸟鸣虫唱, 在床上滚来滚去。
她还准备睡个回笼觉，半夏却匆匆走了进来。
“小娘子，小娘子, 冯大人来了。”
冯允来了？
徐皎皎懵了一瞬间，半夏已经指挥着忍冬香橼两个进来，开始给她梳洗打扮了。
现在什么时辰了？
“刚到辰时, ”半夏一边利索地指挥小丫头，一边回答徐皎皎, “冯大人说，答应了尚书大人暂时督促你的学业，以后每隔一天他都会来。”
每隔一天？这么早？
半夏一边催着香橼动作快些, 一边吩咐忍冬：“忍冬快去把小娘子昨儿写的大字都找出来, 冯大人要看的。”
“我昨日才写了半页……”
听着半夏的指挥, 徐皎皎也有点紧张起来：“我以前写的大字有没有不小心带过来的？快快快，凡是带字的都整理出来！”
总听人说, 冯允是大黔朝最年轻的进士, 平时没觉得有什么，这会子对方要做自己的老师，徐皎皎立刻觉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好。
更何况……她昨天还确确实实地偷懒了。
“快点快点！”她一边催着丫环, 一边索性连准备好的早膳也不吃了, “给我塞个小包子, 不要肉的！素馅儿素馅儿……不刷牙了，拿片鸡舌香来！”
一阵鸡飞狗跳之后，徐皎皎这才来到书房。
冯允已经坐在椅子上了，正翻看徐皎皎带来的几本杂书，一抬头，正看见徐皎皎有点忐忑地走进来。
见了她这么多回，他倒是觉得，就这次看她最像是个小孩子。
“冯世叔。”
“嗯，”冯允把手上的闲书丢回到书案上，劈头就问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，“把皇长子掐哭了，舒服吗？”
换做是别人问这个问题，徐皎皎必是要抵赖到底的。可冯允这么问来，却毫不觉得唐突。
不知为什么，她总是在冯允身上得到一种能够真正平等对话的感受。
“……嗯，”徐皎皎偏头想了想，“一开始有点怕，不过他哇地一声哭出来的时候，有点愧疚，又觉得很爽很舒服。”
可能就是因为别人不会问出这种问题吧？
她眨了眨眼，肯定地点点头：“总体来说，很舒服。”
看着徐皎皎煞有介事地严肃点头，冯允又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。他轻咳了一声，看向香橼拿过来的一沓子字纸：“这都是来这之后写的？”
他拿起一沓字纸，顺手翻了翻，却一眼看见一张胡乱涂画的纸。
想必是侍女不识字，所以才会把这张纸也当成是作业夹在了里面。
“双色球……？投注站？”
冯允的音色极美，深沉又磁性，他慢吞吞地念出这两个词的时候，徐皎皎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。
慢了半拍，她才反应过来，冯允问的是她昨天想出来的彩票策划。
“就是想赚点脂粉银子……”徐皎皎先解释了一句，然后才道，“就类似于扑买，买一张由一串数字组成的纸，然后定期开出一个获奖的数字，买到相同数字的就得一笔钱。”
冯允很迅速地理解她的意思：“也就是扑买？看谁有运气买到那个数字？”
徐皎皎点点头：“数字每期摇出来，是随机的。等到卖到一定数额之后再开奖。”
“这么听起来，倒是一注大财，”冯允坐直身体，把徐皎皎那张纸丢在桌子上，“只不过，你怎么阻止别人不模仿？”
“直接先打开局面，”徐皎皎对彩票的信心很强，她想的是，直接先把市场份额都占上，“然后前期找几个托，宣扬一下一夜暴富的传闻，只要买的人多起来了……”
“那如果有人抢生意呢？”
徐皎皎的话被冯允打断了，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，对方就提出了更多可能性。
“如果有人雇了地痞流氓，伪造彩票去你门前撒泼耍赖呢？”
“如果有人说你这是玷污民风，使民不思进取而好逸恶劳呢？”
“如果有人就在你的投注站旁边也开一样的，恶意挤兑呢？”
听着一连串问题，徐皎皎突然觉得，自己竟然一个问题都没考虑到。
“可我……”
“你想说尚书府吗？”
冯允站起身来，突然发现徐皎皎的个子好像是长高了一点，他一边说话一边颇有乐趣地在她身边站定了，回忆上次这样的时候徐皎皎的头顶在他哪里。
“这样的生意，如果你真的问了你祖父，他必然不会让你沾手的。尚书府需要的是稳定，而不是这样新奇的东西。”
徐皎皎再次确认，自己确实没有准备完全，想得有点太过于理所当然了。
“可是这主意……也是有实行的价值的吧？”
冯允挑眉：“当然，尤其是‘不预先设定中奖号码、而是临时抽取。这一条，相当完美。”
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徐皎皎毛绒绒的额顶，冯允有点遗憾地想，现在小猫儿的个子还是太矮了，要是再高一点，摸着恐怕会更加顺手。
“像是这等涉及面广的行当，必须要交好的，就是玉京城里头的各种地头蛇。我看你这上面最重要的写着是要雇个算账精明的掌柜的？这行当，算账精明不要紧，第一要紧的是要手眼通天、长袖善舞。”
徐皎皎细想了想，的确是这个道理。穿越之前她没觉得卖个彩票是很麻烦的生意，可仔细想想，博一彩赌城几乎都不是普通人随便就能插手进去的行当。
“那……冯世叔可有什么好人选？”
冯允挑眉，斜瞥了她一眼：“嗯？”
徐皎皎笑嘻嘻凑过去，拉着他腰间的玉佩仰头看他：“冯世叔，不如咱们合作吧！我出主意和银子，咱俩七三开！”
“哦？”
冯允这下终于没忍住，伸手用力捏了捏徐皎皎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：“你想了个扑买的主意出来，再把银子交给我。我先寻了掌柜，再赁了铺面，再花心思去打通上下关节，和三教九流打好关系，再招了伙计开业。先把名气打出去，等生意稳定了之后，终于赚到钱了，把七成利润再都交给你？”
徐皎皎眨了眨眼。
好像是有点说不过去……
“更何况，你有多少银子？”
“我能拿五千两……”
听着徐皎皎的这个数字，冯允倒是不意外，可这样一档生意，五千两决计下不来。不说别的，玉京城里头的旺铺，一年的租金就得几百两银子。要覆盖到整个玉京，投注站至少要开六个以上，三四千两银子就这么出去了。
更不用说这生意还需要人工，还要伙计得识字……
“五千两是不够的。”
徐皎皎听着冯允把这些细枝末节一项项算给自己听，顿时觉得，单靠自己可能确实撑不起这样的一项生意。
虽然可以求助舅舅，但是舅舅最后必不肯要分润的，她哪里好意思叫舅舅白做工？
“冯世叔！那三七吧，三七开好不好？”她眨着眼，把冯允的衣服拉得更紧些，“我好歹也是出了主意的！五千两银子也是不少的本钱了……”
三七听起来有些吃亏，可是以她现在的状况，也只能做个甩手掌柜。
冯允低头看着徐皎皎耍赖：“二八。”
“三七！”
徐皎皎咬定了不想放松，冯允看了她一眼，道：“这里头的利润得拿出三成来把衙门的小吏和各层小鬼喂饱了。你的本钱也不够，我至少还得再凑一万两银子，才能把这事情落实下来。”
这样说……好像还挺合理的？
徐皎皎低头仔细想了想，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，冯允都是她在现在的状况下能接触到的最靠谱的合作者了。
“好。二八。”
她点了点头，就听冯允指着纸上一个角落的“牛痘”二字问道：“这是何意？我见你还画了个圈。”
这件事早晚会散播天下，徐皎皎连彩票都说了，就更不在意牛痘这件事了。
“用牛痘可以预防天花，”她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一下，“祖父已经安排了人手帮我做这件事了。”
听了这么一句，冯允就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了。
“你想用这件事出名？”
徐皎皎点点头：“足够了吧？”
冯允扭头看了看书房外头，几个小丫头正嬉笑着追蝴蝶，这里毕竟不是尚书府，规矩没那么大。
“然后你就等着你祖父把一切事情做好，自己消消停停在这君山上的别业里头一待？辰时还在睡觉，连一张大字也没写完？”
“上次你能亲自跑来找我问姻缘，我还当你是个勤奋剔透的，怎地这时候倒糊涂起来了？”
冯允的声音偏磁性低沉，真正压低带了些冷意的时候，就格外有压迫感。
徐皎皎一时间有点被他气场震慑到，连带着门口的半夏都大气也不敢喘。
“你既然想通过这个法子，叫人钦佩你感激你，叫人感念你救了天下不知道多少可能丧生在天花下的孩童，怎能就这样躺在你祖父身后？”
“你祖父怜惜你，当你是小孩子，你自己就真忘记我当初跟你说的，也当自己是小孩子了？”
“既是打算得了这牛痘之功，三年五年不求你，但是带了人去挨家挨户查看每一头牛，至少也要做上三两月样子、叫玉京里头都知道尚书府的小娘子整日往山上跑才行吧？”
“这么大一份贪天之功，不好好利用，怎么叫世人念着你的恩情？”
半夏已经机灵地退了出去，徐皎皎站在原地咬着下唇，很想说一句谢谢教诲，可却突然有点心思沉重。
就算是有着不同于这个时代的见识和眼光，但是本质上，她仍然还是那个普通的大二女生。如果不是今天冯允说了，她可能还想不到这一点。
果然……她还是那么没用。已经很努力了，可是还是有很多想不到的东西。
见徐皎皎咬着嘴唇站在原地，冯允还当自己说得重了，忍不住叹口气，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，叫她靠在自己的腰上。
“好了好了……我们皎皎已经很厉害了是不是？这么说你，就是为了不要浪费你的才智，既有了主意，就要做到最好。对不对？”
徐皎皎的脸埋在冯允的腰间，闷闷地出声：“可是你这么说，突然觉得我好像很弱的样子……连这个都想不到，就被动地照着祖父说的去做……”
冯允叹口气，听着徐皎皎的声音里头带了一丝哭音，把她举起来放在桌子上，和她平视。
小姑娘比刚刚见到他的时候，个子高了一点，也肉了一点。可还是轻轻一抱就起来了，这会子垂着头坐在桌子上，平视着皎皎的时候才发现，眉眼之间已经长开了。略一看就知道，以后必然是极出众的美人。
“你祖父肯定也想到这个问题了，之所以不叫你做，就是不希望你的名声太大、脱出了他的控制范围……他毕竟也有他自己的考虑。”
徐皎皎红着眼圈吸了吸鼻子，看着冯允道：“我知道祖父肯定也有自己的考虑，可是我自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……”
祖父再如何开明 ，毕竟也是封建大家长，他可以支持徐皎皎做自己的事情，但是在这种事情上，祖父仍然会下意识地受影响，觉得她一个女孩子最好少参与这些事情。
可冯允……
“冯世叔，”她擦了擦鼻子，问道，“那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些呢？”
从一开始见到冯允，对方就一直在教她自己站起来，不要把自己当孩子、当女孩子。
“我啊。”
冯允想了想，可能是因为要在她身上弥补一些遗憾？可是这么说，也不太确切。
他想了想，只开口道：“可能和给你喝酒是一样的原因罢。”
他只是看见一只美丽的大鸟，通体金黄，翼展近丈，似乎能一飞九天之上。
有些人会把它关得更紧些，有些人会给它带上锁链，叫它按着自己的要求飞。可冯允现在想的，只是叫这鸟高高飞起来，往它自己想要的方向飞。
“以后有什么事情，如果你觉得你家里人不会支持你，还是可以找我。”
冯允转移了话题，又掏了帕子嫌弃似的给徐皎皎擦鼻涕：“带你做一点大人不喜欢你做的事情，我还是很乐意的。”
徐皎皎不好意思地抢了帕子，自己好好地擦了鼻子。
“冯世叔，可是祖父不是还叫你教我……”
冯允挑眉，理所当然道：“我这岂不是教你？”
至于这孩子会被他教成什么样子，他就不知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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