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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书房回来，卫氏命荷衣亲自送了徐皎皎去小花宴。
临行前，荷衣还忍不住替小娘子求情道：“夫人，小娘子如今刚刚恢复神智，一时间怕见人太多也是有的。何必强着她去，横竖再过半月就要轮到咱家五娘做东道了，到时候不是更名正言顺地介绍么？”
“那还有半个月，”卫氏轻叹了口气，手上微微揉着胸口，她素有心疾，今日天阴沉沉地、叫她从早上起来就胸闷，“咱家不比那旁门小户，家里拢共孙男弟女三五个。婆母赏了半夏给皎皎，这件事体最多也就叫她老人家记挂过三五日。不趁热打铁让整个京城都知道咱家皎皎病好了，以后怎么说亲？痴愚这等名声，今日小花宴上表现得好，多半婆母还会记起来的。“
她还有几句隐着没说。
丈夫虽然是家中幼子，但一向不得看重。纵然诗才满天下，但仕途有亏这一条，就足够让人沦落一辈子了。
如若有如今大房二房的位置，她也不至于逼着次女出去亮相。
“说到底，还是小五房不得看重啊。住得这么远，我又是个病弱身子，等闲不得在婆母跟前侍奉，倒连累了我的皎皎了。”
徐皎皎站在门外，没听见卫氏和荷衣的对话，犹自想着今天在书房看见的父亲。
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，她还道这便宜爹是个贪花好色之徒，现在看下来，贪花是有的，性子却极温柔。对待卫氏也素来做小伏低，如果卫氏真的拿出来个河东狮的态度来，只怕徐珏也未必敢左一个右一个地娶回家。
只不过卫氏素有心疾，又近十年才得一嫡子，自己不敢在这面强求徐珏罢了。
她作为女儿，倒是可以在这方面穿针引线一下。
荷衣从房间里头出来的时候，正看见徐皎皎呆站在那，似是在思考什么，不由笑道：“小娘子想什么呢？”
徐皎皎吐吐舌尖，指着头顶：“头上东西太多了，怕掉下来呢。”
她现在年龄尚小，头发也还没留起来，只能梳双丫髻。梳头嬷嬷在她头顶的两个小丸子上绕了两条珠儿链，又各插了朵绢花，叫她不敢随便晃头，生怕东西掉下来。
荷衣伸手重新又把两朵芍药调了调，安慰她道：“小娘子的头发再留留，就能梳发髻了，到时候还方便些。”
说完这句，她又转身嘱咐半夏：“东西可都带得了？绢花也多带几朵，防着路上遗失了不好看。”
“半夏今儿足足整理了三遍东西，”徐皎皎在一边笑道，“明儿请安我且得好好谢谢祖母，这么妥帖的人儿竟然白便宜了我。”
荷衣见昨日剩下的一个镯子已经是戴在了半夏的手腕上，心下又放心些。
“走吧走吧，小花宴那边只怕要开席了。”
荷衣把两人送到抄手游廊里，便回去卫氏身边了。看她走得远了，徐皎皎立刻贴在了半夏身边，悄声地问她：“昨儿晚上东跨院的事情可打听得了？”
半夏先朝后面摆了摆手，叫两个小丫环离远些，这才回答：“奴婢听东门值夜的婆子说，昨儿倒没什么动静。今天早上，新姨娘起来吊嗓子，她唱一句秋娘便提了调门唱一句，几句下来，生生把新姨娘逼得嗓子都破音了。”
徐皎皎回忆起之前见过的秋娘，浑看不出那么个文弱美人竟然能做到这样。
“那新姨娘也是傻的，何必置这个气？”
半夏笑道：“小娘子，那等风月场里出来的伎乐，哪有傻的？是她唱得弱，秋娘开嗓就不自觉跟着秋娘走，嗓子又不如秋娘——是硬生生被秋娘逼得倒了嗓的！”
吓！这么厉害？
徐皎皎吃了一惊，不过她也有过类似的经验，以前参加学校合唱队的时候，她唱高音部，经常有其他声部的同学唱着唱着就跟高音部跑了的。
不过，能把专业人士带到破音，这个秋娘到底不是一般人。不愧是当年的京城十大家。
想到这，她又有些发愁。想来就是因为便宜爹的妾侍都是这样的绝色，卫氏才不敢做狮子吼吧？后院里放着这样的美人，如果真的硬着来，岂不是倒把相公推走了？
见徐皎皎若有所思，半夏也不说话，只是给小丫头打眼色过来撑伞。
尚书府里头处处修了各式游廊，为着不论什么天气都能叫人来去自如。现下已经是未时，太阳略西斜，徐皎皎走在游廊边上的时候难免被太阳晒到半边身子，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撑伞给她遮了。
小花宴设在了园子里头赏梅的亭子里头，先从游廊里头看见上面“一段香”三个大字，又绕了两绕，才看见亭子里头摆了五六桌子，桌边有人团团围坐。
已是开宴了。
远远地能听见琵琶铮铮并人声笑语，又有一丝旋炙的焦香气传来。被这热闹劲儿一冲，徐皎皎觉得仿佛回到当初同学聚会似的，忍不住一步跳下两级台阶，自己提了大红蜀锦斗篷下摆，往亭子边走过去。
今天早上下了点雪珠子，园子里头的积雪特地没扫，为的就是给小花宴助兴。不过卵石小路里头还是化了些泥泞，徐皎皎自己提着斗篷往前头走，小心翼翼地防着踩进泥泞里。
五娘微笑看着妹妹走过来，冷不防被旁边的人一把揽住了手臂。
“照姐儿？这是八娘？”
旁边也有人过来凑趣：“这实在也生得太好了些！红衣雪地，倒像是观音像里头的玉女了。现在岁数小，等长开了可不得了！”
“可不是，虽然年岁还小，可是瞧瞧……脸蛋还没我巴掌大呢。”
五娘极力地把脸上的笑容忍回去，好叫自己的谦辞看起来不那么虚伪：“好了好了，我家皎皎才七岁，哪里就看得出好看不好看了。还是小孩子呢！”
徐皎皎这才进了亭子，脱了斗篷在姐姐身边坐下，又在她的介绍下问了一圈好。
这一桌上大部分都是和五娘关系不错的，她笑着叫了一圈姐姐，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。幸好也只是问问好就罢了，她们聊的八卦女红这些，徐皎皎插不进话，坐着听着也颇有兴味。
听了一会儿，她转头去看隔壁桌。四娘平素惯会掐尖要强的，今天却转了性子，给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小姑娘捧哏。徐皎皎听了几句，便知道，那容长脸的小姑娘是齐国公家唯一的嫡女，闺名唤作李花婉。四娘的姐姐正是嫁到了这一家。
怪不得……
徐皎皎打量得起劲，冷不防正和那小姑娘对了一眼。
刚刚听一桌子人都夸徐皎皎长得好，李花婉就心有不服。长得再好看也不过就是个傻子罢了，有什么夸的？现在说是聪明了，可是谁知道是不是尚书府自己吹出来的？毕竟，就算是尚书府的嫡孙女，也没人愿意娶个傻子。
她挂上笑容，略提了提声音：“听说八娘可大好了？”
听见这一句，五娘忙转过身去。
“前几日就大好了……”
她才说了半句，就被李花婉拦了下来：“大好了就好，不知道妹妹现在可曾开蒙了不曾？”
这明显是来挑衅的了。
徐皎皎眨了眨眼睛，咬了咬唇才答道：“还不曾，明日开始才跟着四姐姐背三百千。”
听见这句，李花婉得意地笑了，她略扫了扫周围几个刚刚夸过徐皎皎颜色好的，不无得意地说道：“那可得抓紧了，妹妹今年已经是七岁了吧？像我们这等人家，七岁的时候不说通读经书，至少平素提笔写点子信件都没什么……”
她突地掩口：“是我唐突了，妹妹现在只怕还不会提笔吧？我原不该提这个的。”
如果这不是小花宴的话，徐皎皎也懒得说什么，哭一哭就是了。可是在这样的场合，如果她贸然示弱的话，形象就真个定格在傻子上了。
外人不会记得她刚刚恢复神智几天还来不及学习，只会说尚书府的八娘是个不会读也不会写的傻子。
“怎么不说话了？原来八妹妹连话都说不利索吗？”说着，李花婉又转脸对四娘笑道，“你接下来还要教她背三字经？真是个好姐姐呀。”
四娘明显已经懵住了，可还是顺着李花婉的话说了一句：“……慢慢教就好了。”
这句话，简直等同于落井下石了！
五娘气得腾地站了起来，徐皎皎赶紧拦了她。
不能顺着李花婉的话去分辨，那样就中了计。毕竟，对方说的每一句关于她的都是事实，又有四娘佐证。这个话题里头怎么说都说不赢的。
既然李花婉想让她成为笑柄，想让尚书府八娘是个傻子的流言继续流传下去，那她就叫她自己也尝尝成为流言的主人公是什么滋味好了。
“李家姐姐，李越有三位兄长，一名伯达，一名仲达，一名叔达，那他该叫什么呀？”
冷不丁被徐皎皎问起来，李花婉愣了一愣。这是什么问题？还有，怎地这小傻子倒先给她出起问题来了？
还是这么简单的伯仲叔季的排行问题……
李花婉在心里头冷笑，怕不是刚刚学了点东西，就急不可待地想证明自己不是傻子吧？
“自然是叫季达，皎皎连伯仲叔季都懂了，好厉害呀。”
她端着笑容回答完这句，却发现徐皎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和她刚刚一模一样的微笑——那种带着一丝可怜的鄙薄笑容。
如果不是匆匆被为难，徐皎皎也不想用这种低端问题来为难一个古代的小娘子。毕竟，这种脑筋急转弯就是占了对方没听过的便宜。听起来问题好似有些弱智，但是拿来戏弄这种说话之前不过脑子、又急于表现自己的小娘子，可以说是一问一个准。
想要教流言传得广泛，第一要新奇简单，第二要戏剧性足，第三要当事人身份足够高。这么简单的问题却难住了国公家的独女，在场的人回去恐怕都是要议论几句的。而李花婉，就成了这个简单的问题里那个不光彩的失败者背景。
“李姐姐羞羞，”徐皎皎眨了眨眼睛，又刮了刮自己的脸，“他当然叫李越呀！”
好在她如今的身份是个刚刚恢复神智的“傻子”，所以才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扮猪吃老虎。她这样说笑两句，哪怕是国公府再护短，也不可能来斥责她——不过就是小孩子家家的玩笑罢了。
李花婉这才反应过来，她就这么被人诓住了！如果是个别人问，恐怕她还会多想一想，可是面前这个小傻子……
“你——！”
四周的议论声逐渐响了起来，小姑娘的脸气得通红，突地一跺脚，连大氅也来不及穿，扭身就跑了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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