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尚书府占地颇大，光侧门就开了三个之多，东边两个，西边一个。还有两个后门，一个专供处理秽物之用，另一个则是采买上的人通行。
亲朋故旧上门，多数是走侧门的，需要递帖子等回的才走正门。
东边两个侧门，为着方便区分，更靠近后门的这个便叫东偏门。族学的地址就设在东偏门外头不远处，几个还要上蒙学的哥儿多数是从这边走。
小五房的嫡子徐柬之，平素都叫柬哥儿，在尚书府排行十六，是以也常被唤作十六郎。如今还在族学里头的就只有他和十二十三十四几个，按照尚书府的惯例，先在族学里头读了三百千并《说文》、《字林》，还有几本韵书。至于四书五经，只先学《大学》和《论语》。等这些学完，就由各房自行延请名师或者送入书院。
徐皎皎对这个弟弟还不大熟悉，但柬哥儿对她的态度一直再好不过的。先前卫氏怕女儿这辈子都是傻的，平时特地让两人每日里同吃同住，为的就是以后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子能做次女的靠山。
远远地看见徐皎皎，柬哥儿眼睛都亮了，几步跑过来，先伸手去把都碰上的风帽给她戴上：“姐姐莫着凉，今天风大，先生说晚点怕是要下雪。”
这句话说完，他又转身去催书童：“快点快点，赶紧拿出来！”
徐皎皎好奇地伸头去看，见他从书箱里掏出一只海螺和贝壳拼成的小兔，手工粗糙些，胜在新奇可爱。
“姐姐，快瞧，好不好看？”
“好看！”
徐皎皎前世在景区买过许多类似的纪念品，不过还是点了头，配合地把小兔子捧在手心抬起来看。
见她这么喜欢，柬哥儿也高兴得脸蛋通红，随即又拉了她的手。
“阿姐，天冷，回去再看，”他小大人一般像模像样地吩咐了半夏，“姐姐的手笼子呢，暖炉带没带？”
被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弟弟抓住手塞进了手笼子，徐皎皎觉得有点好笑，心里头又有点甜甜地。
“哪有那么冷。”徐皎皎乖乖地捧起了铜手炉，裹得像只粽子样。
“阿姐今天怎么来找我啦？”徐皎皎恢复神智这几天，最开心的便是柬哥儿了，只是这几天正逢着族学里头考试，他没什么机会和姐姐说话，好不容易闲下来又被卫氏捉着背书，“阿姐的新院子好不好看，有没有给我留个房间住的？”
这会子跟柬哥儿说话，徐皎皎突然发现，饶是年龄比她小的柬哥儿，和她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像是哄小孩子一样，给她戴手笼子戴风帽的动作更是熟练非常。想来，她还神智未开的时候，柬哥儿也是这么温软地哄着她戴手笼子的吧？
徐皎皎还没去自己新院子里看过，一边的半夏赶紧小声回了。
“柬哥儿，八娘的新院子里头布置了两间客房，足够睡的。”
栖霞阁里头，正经的睡房一共三间，分别朝南和朝东各一间，还有一间在树荫下头，各个季节或者清扫的时候可以换着居住。其他两间在不住的时候，便充作客房使用，就算是照姐儿和柬哥儿一齐来了，也尽住得下的。
小大人似地背着手点了点头，柬哥儿又吩咐书童：“赏她。”
柬哥儿上个月刚刚过了生日，说是六岁了，其实才五周岁将将过一点。瞧着小豆丁一本正经地吩咐着，徐皎皎险些笑出来，又想起刚刚七娘说的事情。
“好了，柬哥儿，我来是找你有事情说的。”
徐皎皎左顾右盼，拉着柬哥儿到了旁边一处避风所在。看起来是一处小客院，转弯处的墙修得凹进去一块，正适合临时挡挡寒风。
“柬哥儿，你告诉我，这几日来咱家暂时寓居的赵家表兄有没有找过你？”
听见姐姐这么问，柬哥儿犹豫了一下，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：“有，昨儿前儿他都来找我了。带我出去玩了玩……”
听见玩了玩这三个字，徐皎皎不由得生出一股火气来。
赵行砚真真是个小气鬼，不过就是一句他比不得大冯允，竟然当天就转了心思来坑蒙她的弟弟？路上她问过了半夏，那花莲教虽然还没被朝廷明目禁止，可是一向没什么名声，乡间的愚夫愚妇们才会信的东西。
要科举的读书人，自然都是儒教中人。谈谈佛道倒是没什么，怎么能掺和进这些东西？
“是不是要诓你入什么花莲教？你答应过什么没有？”
看着徐皎皎紧张起来，柬哥儿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：“当然没答应，弟弟不该去的，可是……”
毕竟还是小孩子，吃徐皎皎一问，就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了。
“我听说姐姐给了他脸色看，担心他对姐姐做什么。才决定跟着他虚与委蛇两天，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。”
“阿姐放心啦，我当然不会去信那劳什子花莲教。那个传教的什么祭司，既不会谈禅，看着又没什么真人相。翻过来覆过去就会说一句他们的上帝是无所不能的，要是换了冯世叔，定然能把他驳得哑口无言的。”
听见他这么说，徐皎皎心里一动，问道：“赵行砚带你去的是什么地方？人多不多？”
柬哥儿点点头：“如果是太偏僻的地方，我不会跟他去的。他带我去的是一处茶肆，花莲教经常在那边发些小册子舍点劳什子神药，宣讲他们的教义。有不少人围着看，阿姐不用担心我安全的。”
徐皎皎拍拍手：“那姐姐教你一句话，赵行砚再找你去的话，你就当着人最多的时候，拿出来诘难那个祭司，好不好？”
“好！”
徐柬之点点头：“阿姐叫我说什么，我就说什么！”
他这样的态度，倒叫徐皎皎呆住了一下。
就算上前世的父母，也再没有人这么相信过她。而且，这一世的她……可是个傻子啊。
徐皎皎微微低下头，轻轻地擦了擦眼睛，附耳过去教了徐柬之一句话，拍拍他的小脸蛋：“记住了吗？”
柬哥儿忍不住摸了摸脸。
——过去姐姐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地摸过他的脸呢！和五姐姐还有娘亲的手一样，温温软软的，香气也一样的，带着一点柑橘的味道。
“好！我记住了！”
他点点头，看着姐姐的眼睛，忍不住说了一句：“姐姐现在好聪明啊。”
徐皎皎心里头被弟弟弄得软软的，连带声音也软和下去，把铜手炉塞在他的手里：“以后姐姐都不会像过去那样了，柬哥儿高不高兴？”
徐柬之点了点头，突地又摇了摇头：“过去的姐姐也很好，哪个姐姐我都喜欢。”
团团脸的小正太突地露齿笑了出来，倒像是只小兔子：“不过姐姐聪明过来是最好的，以后就能陪我下棋了！”
徐皎皎也忍不住笑出来：“那你可得先教我下！”
柬哥儿点了点头，两个人手拉手地从拐角走出来，叫上丫环书童，一路往卫氏的院子里头去了。竟连向来细心的半夏也没发现，八娘的荷包掉在了地上。
地上还微微留着点积雪，嫩绿间鹅黄的荷包缝成金鱼形状，在雪地上十分惹眼。冯允从屋子后头慢慢地踱步过来，弯腰把这荷包拾了起来。
徐五留他在府上住几天，就在这间客院里头。刚刚发现一对姐弟过来说悄悄话，他本来没想细听，却从柬哥儿口中听见了冯世叔三个字，这才凑过来听见了后头的话。
徐皎皎教给柬哥儿的那句话，饶是他，也不一定立时就想得出来。这样聪明的头脑，要是个男孩子，只怕尚书府从此无忧了。
谁又能想到这小姑娘几天前还是个傻子呢？
不过……也可能正因为傻了几年，所以才有了这样一份聪明。他从前听人说过，贵人语迟，这小姑娘倒是迟得太过了些。
“徐皎皎……”
这样聪明的性子，倒的确算得上是尚书府的明珠儿了。
竟是不知道将来哪个后生有这等福气，娶到这样聪明貌美的小娘子。
正慨叹着，他突然听见徐五一叠声地找过来：“步谨，步谨？我带了些酒菜来，来小酌几杯？”
冯允从后面转出去，看见徐珏，对方正慨叹着：“可惜今上登基的时候家父遣散了家伎班子，不如我叫秋娘出来唱上两曲吧？”
冯允摆摆手：“久闻廖大家的名声，不过这两天心情不大好，改日再过来领略。”
说到这，他想起来：“我听说你新纳了个小星？也是个唱子？”
“快别提了！”
徐珏苦着脸摆了摆手，“内子正因为这个闹别扭呢，连女儿都不叫我看。还把夙夙安排在了秋娘的院子里头，今儿我刚听说，早上被秋娘带得倒了嗓……正叫了丫环找我呢，这时节我哪敢去？”
冯允笑起来：“梦章兄你要是少些怜香惜玉，现在日子岂不是神仙似的？我今天看你家八娘，聪明只怕比你也不遑多让。嫂子当年没出嫁之前也是玉京有名的才女，又有心疾，你合盖多疼着些儿。”
“我自然是疼阿离的，”提到卫氏，徐珏脸上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，“只不过，当年秋娘也是自赎了身夜奔而至，这世间女子辛苦，对方将一腔柔情托付给你……”
“呵呵，”冯允却是不信这一套的，自来鸨儿爱钞表子爱俏，青楼女子哪有什么真心？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罢了，“梦章兄你多情也就多情罢了，横竖不是这样的性子也做不出‘梅子黄时雨’来。不说这些，喝酒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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